多年以前，當我還在券商擔任互聯網行業分析師時，每當騰訊財報發布前夕，市場上總會流傳一個相同的段子：“《王者榮耀》要涼了！”這個段子究竟發源于何處，無從考證；但是每個季度它都會改頭換面，穿著不同的馬甲出現。其中比較場常見的形式包括：

每次騰訊財報發布之前一個月，上述傳聞就會在各類社交媒體如同野火一般蔓延開來，讓你充分領略“三人成虎”這一古老成語所蘊含的智慧：一開始是只是零星的人在亂傳，慢慢變成了到處可以聽到，直到一些久經沙場歷練的資深人士也開始半信半疑地傳播……如果你根據常識予以否定，對方還會困惑地追問：“那么為什么市面上每個人都這么說呢？”

當然，等到騰訊財報發布之后，上述說法一般就不攻自破了。官方公告顯示，《王者榮耀》流水在2023年一季度剛剛創下了歷史新高，也就是此前多年的市場流言全部是錯誤的。可是，這并沒有妨礙同樣的流言以另一種形式慢慢發酵。最近一個星期，我就看到了如下的自媒體標題：

“《曙光英雄》給《王者榮耀》敲響了警鐘！”

“斗地主廠商偷家《王者榮耀》，暑期檔再現MOBA大戰？”

“MOBA生變？《曙光英雄》突然爆紅，《王者榮耀》流水腰斬？”

……

雖然我早就不當分析師了，但是上述標題還是反復出現在我的朋友圈和微信群里，還真有關心游戲行業的朋友忐忑不安地找我求證。在經過一番調查之后，我可以肯定地說：又到了檢驗“游戲盲”的時間了。（為什么要加個“又”字？）

先大致回顧一下來龍去脈。2023年8月10日，《王者榮耀》推出了一款名為“真我赫茲·瑤”的“無雙級”皮膚——所謂“無雙級”，就是比“傳說級”還要高檔和稀有的皮膚，在《王者榮耀》的整個皮膚體系當中僅次于“榮耀典藏”級，往往只能通過特殊活動獲取。例如，“真我赫茲·瑤”目前就只能通過電音祈愿活動獲取，按照保底概率計算，大約需要花費500-700元，還是比較昂貴的。

賣皮膚本來是一種正常商業行為，但是很多玩家認為：“真我赫茲·瑤”的品質不夠、手感不好，撐死了也就是個“傳說級”，現在卻硬標為“無雙級”，充分體現了《王者榮耀》運營團隊只在乎坑錢的本質。為此，一批KOL玩家帶頭掀起了抗議，包括號召大家投奔《曙光英雄》等競品、在抖音和微博大量發布《曙光英雄》內容……等等。發布已經整整三年的小體量游戲《曙光英雄》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火了一把，連帶著《決戰！平安京》也火了一把個性的王者榮耀游戲名，甚至還上了微博熱搜。

平心而論，《王者榮耀》今年以來的商業化節奏確實有需要反思的地方。今年春節期間做的活動本來就很多了，二季度、三季度卻還是推出了很多高價皮膚，而且每個賽季都有全新設計的活動——站在玩家的角度，錢包疲勞和審美疲勞是同時存在的，“真我赫茲·瑤”只是一個玩家負面情緒的宣泄口而已。作為一款日均DAU過億的國民級游戲，《王者榮耀》面臨的任何問題都不是小問題，需要嚴肅對待、及時解決。各路媒體和友商為《王者榮耀》敲響了警鐘，是一件好事，若能及時修補，對產品的長線運營是有利的。

然而，部分媒體和分析師語不驚人死不休，非要說“《曙光英雄》偷家《王者榮耀》”，乃至“《王者榮耀》流水腰斬”（注：這已經是我第N次聽到了，N大于25），那就充分暴露了他們不懂行的事實。過去幾天，我就國內MOBA手游市場的態勢，征詢過多位游戲行業資深從業者的意見，頗有撥云見日、正本清源之感。下面逐一援引：

“長期來看，MOBA這種大DAU游戲拼的是體驗，尤其是單局游戲的局內體驗。提升體驗就要耗費資源，要用最大最好的團隊去做，這個正循環很難形成。一些小團隊可能通過低價等噱頭吸引用戶，但是一旦用戶基數上去了，用戶體驗很難維持，大家很容易感到失望。這就是《王者榮耀》多年來屹立不倒的原因?！薄迟Y深游戲產品策劃

“不看好任何《王者榮耀》競品，因為競品推出任何創新玩法個性的王者榮耀游戲名，《王者榮耀》都可以迅速跟上乃至做得更好；而《王者榮耀》的社交關系鏈是任何競爭對手無法復制的。過去幾年國內做MOBA的，一般都是另辟蹊徑，希望把MOBA與其他重度或創新玩法結合起來；直接去沖擊《王者榮耀》基本盤簡直是自殺式行為。”——某游戲公司創業者，曾參與開發MOBA游戲

“MOBA和SLG、MMO等傳統重度游戲區別還是很大的，后兩者可能更依賴少數KOL和大R玩家的指標作用，但是MOBA主要是依賴整體生態——電競、主播、社交、產品本身……相當于構建了一層又一層的護甲。當然，這并不意味著《王者榮耀》可以肆意妄為，但只要它認識到運營失誤，及時調整策略，一切競品就都沖不垮它?！薄秤螒蛐袠I資深投資人

“市場永遠是跟著需求走的。市場需要好玩的、簡單的、熟悉的移動MOBA，這就是《王者榮耀》。這個需求群體太龐大了，哪怕其中1%的人不滿意，也是很大的一股聲量；可這并不意味著他們真的不玩《王者榮耀》了。具體到真我赫茲·瑤，這次的定價有些突兀，今后需要更精細化的操作，但這是技術層面的細節?！薄畴姼傂袠I商業策劃

總而言之，我在游戲產業的朋友當中，沒有任何一個認為《曙光英雄》或任何其他競品有可能對《王者榮耀》構成實質性沖擊。他們指出了《王者榮耀》在細節上的一些錯誤決策，但就像人得了感冒一樣，早點休息吃藥就能痊愈。與此同時，他們也理解部分競品對《王者榮耀》的碰瓷心態：就像手機廠商喜歡碰瓷蘋果、新能源汽車廠商喜歡碰瓷特斯拉一樣，只有行業佼佼者才有“被碰瓷”的資本。

碰瓷營銷是一種討巧的捷徑，短期有效，但長期很難持續，因為游戲畢竟是用來玩的。我的另一位長期從事游戲運營的朋友，在看了競品面向《王者榮耀》的碰瓷宣傳之后，言簡意賅地評論道：“說的有點意思個性的王者榮耀游戲名，但這游戲不好玩啊?！?/p>

在足球界有一個概念叫“球盲過濾器”，用于區分“真正看球懂球的人”以及“基本不看球只知道瞎起哄的人”——卡里克、克羅斯、布斯克茨、京多安……都是典型的“球盲過濾器”，只有偽球迷會認為他們對球隊戰績沒有用。在游戲界，《王者榮耀》則是不折不扣的“游戲盲過濾器”，從2015年一直過濾到現在。如果你想測試一個人到底懂不懂游戲、有沒有認真研究游戲，不妨問他對《王者榮耀》的看法，相信能給你節約很多時間！

話說回來，《曙光英雄》碰瓷《王者榮耀》，跟不久前的某款手游（名字就不點了）碰瓷DNF一樣，凸顯了當前游戲市場的一個趨勢：短視頻“話題營銷”對于游戲宣發的重要性越來越高，無論是重量級還是輕量級玩家，通過短視頻平臺了解游戲新產品、新趨勢都成為了一種常態。這次《曙光英雄》的爆紅，也是始于部分玩家在短視頻平臺的自發傳播（然后很快變成了平臺扶持的行為）。這意味著傳統的、以應用商店為主的游戲分發渠道的重要性進一步降低。

對于騰訊而言，上述趨勢同樣是一個挑戰，因為微信游戲、QQ游戲也算是傳統分發渠道。作為騰訊自家的短視頻平臺，微信視頻號今后對游戲宣發的作用也將不斷提升，就看視頻號團隊如何把握機會了。

附帶說一句，對于《王者榮耀》的生命周期，我并不十分擔心。參照PC端的《英雄聯盟》，迄今已在全球運營十二年；《穿越火線》系列（包括端游和手游）則剛剛度過15歲生日——我相信《王者榮耀》甚至可以做得更好。但是，在游戲市場乃至整個宏觀經濟頗為復雜的今年，作為騰訊游戲的收入擔當，《王者榮耀》肩負著比較大的商業化壓力，這個壓力需要其他產品來紓解。例如，2022年下半年推出的《暗區突圍》市場表現呈現前低后高的態勢，有可能成為下一款高DAU電競手游；還有整裝待發的《重生邊緣》《高能英雄》……其中若能出現一個爆款，無疑將大大減輕《王者榮耀》的商業化壓力，使得它能夠更加游刃有余地為玩家提供更良好的體驗。

因此，由“真我赫茲·瑤”引發的一系列問題，看起來是《王者榮耀》的問題，其實應該放到更大的背景、更長的時間周期中去分析。我相信游戲開發者和運營者能夠找出一條妥善的、可持續發展的解決之道；不過，這并不會阻止“《王者榮耀》要涼了”這個陳年流言下個季度又換個新馬甲招搖過市，順帶創造一些10萬+熱門文章。

下次它會換什么馬甲？我真的很好奇。